今日的夜，格外靜謐。

原定於今夜舉辦的婚宴因為昨晚的驚襲被迫推遲，推遲至十日後的下一個吉日。在此之前，真相必須公諸於眾。這樣，才能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交代。

夜色漸深。亥時已過三刻，眾賓客各自回房，一盞盞油燈接連熄滅，整座劍莊霎時沈入一片無邊的夜。

然而，今日的夜，顯得有些詭異。

一道黑影趴在窗前，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。最後一道關門聲響起，他的心開始蠢蠢欲動。只是昨夜的經驗告訴他，為了謹慎，他必須再等。等到時機成熟，方可最大程度地保證萬無一失。

望了望窗外的天色，同時豎起耳朵，靜靜等候傾聽著。

咚……咚……！

不知守候了多久，他一直期待的子時打更聲終於遠遠傳來。聲音入耳的一刻，他一骨碌站起身，穿好衣裝，慢慢地打開房門。

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，四周空曠無人，沒有一絲動靜。他滿意地點點頭，輕手輕腳地摸出房間，確定方向後，便順著熟悉的廊道緩緩前行。

經過前幾日的摸索與探查，他對劍莊的守衛狀況早已了若指掌。盡管這幾日守衛又森嚴了一些，但他敢保證，自己此刻走的這條路，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守衛。

一切與他預計的一樣順利。一刻鐘之後，他已經站在了距離劍莊一裏遠的空地上。

空地邊，一輛巨大的馬車依舊停在那裏，幾個巨大的箱子仍平靜地躺著。平日一般不會有人途經此處，哪怕有，當看到馬車上的標志，也會老老實實地走開。畢竟，馬車的主人，多數人惹不起。

這裏通常沒有守衛巡邏。只有繼續前行二裏，才又有一道關卡，那兒站著幾名守衛。

然而，他敢篤定，以那幾名守衛的權力和膽量，當他駕著馬車離開劍莊時從他們面前經過，他們根本不敢要求要打開箱子查看。

所以，在他眼中，這一切幾乎天衣無縫。

打開箱子謹慎地查看一番後，他便滿意地關上箱門。顯然，計劃非常順利，並未有任何人察覺這一切。不過此時，他卻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
雖然一切順利，但留給他的時間，卻已經不多了。所以按照計劃，他今夜，恐怕得忙好幾個時辰。

內心抱怨了一番後，他還是邁開了腳步，手上提著一個巨大的空袋子，沿著既定的道路前行。他已經無數次地算過了，從空地走到目標地點，需要半柱香的時間。

半柱香後，他逐漸放緩了腳步。那座坐落於後山的劍庫，已經映入了他的眼簾，此刻正靜悄悄地守著周圍的夜。

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劍庫門前，下意識地環顧四周，確認無人，才掏出藏在懷中許久的鑰匙，打開門鎖。

門開了。他慢慢推開劍庫的大門，往內探了探頭，又瞥了瞥門邊的蠟燭，才放心地大步走入。

蠟燭是他昨夜帶來的。蠟燭並未被動過，那就說明，從昨夜到現在，還沒有人來過這裏。換句話說，他的行跡還無人知曉。

他滿意地拾起門邊的蠟燭，點亮之後擺在一旁。一瞬，燭光充滿了整座劍庫，庫內數百柄寶劍也在這一刻盡數展露於他的面前。

昨夜已經取走了百餘柄劍，原本充盈的劍庫一下子就空了一些。不過今夜，他必須加快進度，最好能夠取走二百餘柄劍。只有這樣，他才能在合適的時間內完成任務、離開劍莊。

他提著手中的大袋子，一柄一柄地將劍裝入。一個袋子最多可以裝下五十柄劍，但為了省力且行走方便，他通常僅僅裝入四十柄劍。

一個袋子四十柄劍，若想達成今夜的目標，他必須得來回五六趟。一個來回加上裝劍的時間，約莫需要半個時辰。而此刻距離天亮，卻僅剩不到四個時辰的時間。這樣算來，今夜必須加緊步伐。

心中暗暗盤算著，他已經裝好了袋子踏上了第一次的歸途。

歸途比來時慢了一些，畢竟身後背了整整四十柄劍，重量不可忽視。但也約莫半柱香後，他再次來到了馬車旁。

卸下袋子，將袋內的四十柄劍裝入馬車上的箱子裏，他沒有做任何停留，回身朝著劍庫走去。他知道，今晚不能休息，否則完不成任務，一切就麻煩了。

再一次回到那座坐落於黑暗中的劍庫前，劍庫大門仍舊開著，但裏面的光芒，卻消失了。

嗯？他微微一楞，心想，大概是風的緣故吧。這幾晚，晚風都挺大的。蠟燭被吹滅了不奇怪。

他在心裏這麽說著。只是，他全然沒有想到，此刻劍庫內，有兩人已經在黑暗中等候了他許久。

呼。

他再一次點燃了蠟燭。

然而，尚未擡頭，他便看到，地面上多了兩道他方才並未看到的人影。

看到人影的一剎那，他的身體猛然一滯，正要擡起的頭忽然僵住，再沒有任何動彈。此刻他的內心，是一道從未有過的驚恐與不安。雖然早就料到可能會有這麽一天，但他沒想到，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。

“沈全，果然是你。”

做出這一切之人，正是白家四少爺白清風的貼身隨從，沈全。

沈全這才慢慢地擡起頭，看到說話之人的一刻，嘴角勉強地基擠出一道笑容：“羅捕頭，我沒猜錯。果然只有你，才能夠識破我。”

又瞥了瞥羅元觴身旁的一人，苦笑道：“還有這位月眸閣下。月眸閣下的大名，沈全也早有耳聞。這就難怪了，這天下間，恐怕沒有罪犯可以逃脫二位的聯手追捕吧！”

羅元觴看著沈全，厲聲道：

“你倒是鎮定。不過，我估計這個時候，師傅已經帶人去將你那輛馬車上的所有東西運回來了。還有，宛城裏的鎖匠喬叔此刻應該也已經招供了。人贓俱獲，人證物證俱在，沈全，你如何解釋？”

沈全：“解釋？證據幾乎都齊備了，我還怎麽解釋？羅捕頭，月眸閣下，你們就別廢話了，要抓就抓吧，我承認了。”

沈全倒是承認得幹脆。但這也在二人的意料之中，畢竟證據擺在那裏。然而，讓沈全承認罪行，卻並非二人最終的目的。

“沈全，這些事情，都是你一個人做出來的麽？”這一次問話的是月眸。

沈全一楞，旋即答道：“當然。”

“這些事情，你的主子白清風知曉麽？”

“這……當然不知。”

“可是，沒有白清風的相助，你如何能夠利用那原本裝了四十壇美酒的馬車運送贓物？這一點，難道也是你一個人的預謀！”

“這……”沈全舔了舔唇，道：“送酒本就是白清風的打算。我所做的，只是在一旁添油加醋，同時旁敲側擊地蠱惑他，讓他一時心動，以四十壇美酒換取與劍莊合作的機會。只是，他太天真了。天下誰人不知，他白清風只是個紈絝，沒有任何能力，就是傻子，都不可能和他合作的！當然，我這麽做，只是為了獲取運劍的容器罷了。”

沈全的回答出乎意料地流利，令二人皆一楞，不由面面相覷。

“這麽說來，是你利用了白清風，做出的這一切？白清風自己，毫不知情？”

“當然！”沈全回答地很幹脆。

“但是，據我所知，此次白家派出的出席婚宴者原是二少爺白昊。只是因為白清風一再爭取，甚至拉下臉來，主動央求白昊以及白家的其他幾位兄弟姐妹，出席婚宴的人選才最終落在了白清風手上。這一切，難道也是你蠱惑的結果？”

沈全咬咬牙，頷首道：“不錯。在喜帖發到白家的時候，我便打定主意要利用這次婚宴做出這一切。所以，便提前利用花言巧語蠱惑了白清風，讓他去爭取代表白家出席婚宴的名額。”

“是麽？”月眸一笑，“可是，據我所知，白清風個性高傲，連自己父親的話都聽不進去，怎麽可能因為你沈全的一番蠱惑就放下了心氣，低聲下氣地去別人？！”

沈全尚未開口，月眸沒有留給沈全喘息的空隙，繼續道：“當然，性情之事不可一概而論，或許白清風並沒有傳聞中那般高傲。”忽然話鋒一轉，“可是我怎麽聽說，有人看到，白清風曾於今日晌午，前往馬車邊打開箱子查看了一番。難道，他就沒有發現你藏在箱子裏的劍麽？還是說，他與你，本就是共犯！”

沈全神情一震，連連提高了聲音解釋道：“你們看錯了！那個人不是四少爺，而是我。今日午時我的確去了馬車旁一趟。不過，是穿了和四少爺一樣的衣服罷了。我本是想……”沈全欲言又止。

“你本來想，等做完這一切後便嫁禍於白清風，所以才留下了那份證據。是麽？”月眸說。

沈全嘆了口氣，點點頭。

月眸依舊冷眸看著他。

“最後一個問題。沈全，你明明不屬於任何江湖勢力，為何要劫走這千柄藏劍？你費盡心機謀劃這一切，究竟意欲何為？！”

實際上，無論白清風是不是共犯，這都是最關鍵的問題。

恰在此時，顧允終於領著人，將丟失的數百柄劍盡數運回了劍庫。

“正好，最後這一點，就由顧莊主來問吧。”月眸看向顧允，微笑道。

話音剛落，沈全的嘴角忽然滲出了一絲白沫。隨之，他雙眸猛縮，四肢開始不住地顫抖。

他這是……服毒自盡！

羅元觴與月眸皆是一驚，連忙上前止住了沈全周身穴位，試圖暫時阻止毒素蔓延。沈全這一舉動，完全在他們意料之外。

然而，二人還是慢了一步。

當他們止住沈全穴位之時，毒素已然擴散到了他的周身。哪怕神仙老爺，此刻都救不了他了。

“二位”

沈全用著他最後的力氣說出了話，“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要做出這一切麽？無妨，現在我就告訴你們。”

話音一落，沈全手臂一揮，拉起右手手臂的袖子。他右手的手臂上，竟紋著一個略顯詭異的黑色龍頭！

二人細細打量過這黑色印記，卻始終想不出這是何門何派的印記。此時，沈全又開口了。

“怎麽樣，沒見過吧？兩位，你們都是現今江湖知名的高手，不妨就替我告知整個江湖——

從今日起，我們覆龍堂，回來了！”

說出最後一個字，沈全的氣息就此斷絕。這句話，已然是他的臨終遺言。

此刻劍庫內的三人，羅元觴，月眸，以及顧允，都面面相覷。沒有人想到，此事最終，會是這樣的結果。

不過比起案子的結果，他們更加在意的，是沈全臨終之言。

覆龍堂

這個他們任何一人都從未聽過，但卻揚言重歸江湖的覆龍堂，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組織？

“你們說，這所謂‘覆龍堂’，會不會是沈全的一句托詞？只是為了引開我們的註意？”沈默了許久，顧允緩緩道。

“這……我覺得不像。沈全手上的黑龍印記，這早有準備的自刎，以及這全盤的計劃，的確不像沈全一個人能夠做出來的。或許，他的背後，真的有一個什麽勢力。”

“並且，這個勢力的背景，以及實力，我們一無所知。在這個當口突現江湖，它的目的，究竟是什麽？”

三人面色凝重，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沈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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